一、土地為什么要三權分置?
幾百年前,一位外國經濟學家說:土地是財富之母……
幾十年前,一位中國詩人說: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兩個人說的都是土地的重要性,一個是從經濟上,一個是從情感上。而對于靠土地謀生的農民來說,土地就是命根子。
從90 年前的“打土豪,分田地”,到70 年前的土地改革,到40 年前的農村改革,核心都是土地。這說明,土地不僅僅是農民的命根子,更是整個國家發展與穩定的基礎。
土地問題的核心是制度安排,是所有制問題。有關土地制度的文章汗牛充棟,討論和爭論的核心,是私有制和公有制哪個更好。在理論和學術上,可以不斷爭論下去,但是,對于決策者來說,無法等待,只能選擇。這種選擇,也是一個試錯的過程。這種選擇,也沒有標準答案,不同的國情等具體情況下,最佳選擇不同。對理論理解得越透徹,對實踐了解得越深入,得出的結論就越科學,選擇就越可行。
對于我國農村土地政策,我自己的認識,有一個發展和變化的過程。開始時是一種想法,然后有過搖擺,最后堅定了一種觀點:三權分置的土地制度安排,是最適于我國情況的選擇。
這要從農村土地的功能說起。農村土地的功能很多,有上述詩人表達出來的情感功能,有環境生態功能等等,而最為基本的功能,是上述經濟學家所說的功能,即生產資料功能。在美國、巴西這樣的大規模農業生產國家中,尤其如此。而在農業小規模經營的國家中,尤其是在我國,在城鄉制度差別仍然存在的情況下,土地還有另外一項基本功能:社會保障。
這種社會保障功能,事關重大。我國有2 億多農民工,他們在城市中打工,卻沒有真正融入城市社會,尤其是在社會保障方面。因此,當遭遇失業時,他們只能返回農村,而農村的那塊承包地,就是他們最后的生存保障,一種托底性質的社會保障。
近年來,我國農業現代化進程很快,擴大土地經營規模,成為必需。這時,土地的生產資料功能和社會保障功能,就出現了沖突:生產資料功能要求流轉,而社會保障功能則要求穩定。如何協調處理好這兩種功能,就需要進行制度創新。土地的三權分置,提供了一種很好的解決方案,即把土地產權關系劃分為所有權、承包權、經營權;所有權歸集體,承包權歸農戶,經營權歸具體的使用者。實際上,就是把原來的承包經營權,明確拆分為承包權和經營權。

集體所有權。我認為,有兩方面重大意義。一是體現社會主義公有制性質,這是社會制度要求;二是更好地進行用途管制,保護土地,不讓土地被濫用或轉為非農地。在我國,如果實行私有制,則農村土地用途管制會很難,會出大問題。就像很多城市小區中的私搭亂建,一旦失控,法不責眾,后果就不可收拾。另外,公共設施建設用地的征用,也將變得更為困難。
農戶承包權。這是農村集體組織成員權益的體現,為農戶提供托底性的社會保障。農戶承包權,應該永久不變。只要農戶沒有納入城市社會保障體系,就不能被以任何方式剝奪承包權。否則,就會出現土地兼并,出現拉美國家的城市貧民窟和社會動蕩問題。有人主張可用承包權做信貸抵押,這是直接破壞土地的社會保障功能,無異于殺雞取卵。放開了這一點,就等于放開了土地兼并,為城市貧民窟提供人口。解決農民貸款難問題,有別的更好的辦法。

經營權。這是承包權的價值體現。獲得承包權的農戶,具有初始經營權。行使這項經營權,可以自己種地,獲得經營收入;也可以轉讓出去,獲得地租收入,同時保留承包權,即保留收回經營權的權利。打個比方,就像城里人的產權房,既可以自己住,也可以出租給別人住;出租之后,也是保留著收回來自己住的權利。把經營權與承包權拆分開來,更有利于打消農戶轉出經營權的疑慮,更有利于那些真心想做大做強農業的人,取得更多的經營土地,推動農業現代化。美國和歐盟的大農場,大都也是租地經營的。
我覺得,從本質屬性看,經營權可以稱為“農業經營權”。因為,無論誰持有經營權,無論是承包農戶自己,還是轉給其他人或者企業,都是只有從事農業生產的權利,而不是別的。不少投資者眼睛盯著這項經營權,看到的不僅僅是莊稼、蔬菜和果樹,還有各種各樣的房子……如果明確命名為“農業經營權”,可直接斷了投資者的非分之想,便于更嚴格地管理土地使用,更好地保護農業用地。
簡言之,實行農村土地集體所有權、農戶承包權、農業經營權三權分置,可以更好地協調、保護和促進公共利益、農戶利益和農業產業發展。

二、農業發展的最大挑戰是什么?
我國目前和未來農業的發展,面臨著很多問題,很多挑戰。從國家的角度看,農業發展的最大挑戰是什么?我覺得,可以用一句話加以概括:如何用越來越少的土地、越來越少的水資源、越來越少并且越來越貴的勞動力,生產出更多、更好、更安全的農產品。
這是一架天平的兩端:一端是“越”字,是供給側;另一端是“更”字,是需求側。如何讓這架天平保持平衡,是對國家的挑戰。
先看需求側。需求方面,是要實現的目標,是剛性的,沒有太多好商量的余地。現在天天講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從來不說需求側結構性改革,就是這個道理;需求側,無法改。
更多的農產品。一是人口不斷增加。全面開放“二孩”政策,注入了人口增加的新動力。去年凈增加了809萬,今后會更多。二是收入水平不斷增加。這意味著更多的消費需求,也包括更多的浪費。三是城鎮人口比例上升。城鎮人口每年增加2000多萬人。人均算賬,城里人吃的,包括城市里的農民工,比農村人多。四是工業化發展,需要消耗更多農產品原料。

更好的農產品。吃飽了之后,就要求吃得更好。主要是口感和觀感,也有其他方面的更高要求。在生產技術不變的情況下,更好,意味著更少。口感好的水稻,往往單產較低;土豬笨雞的味道更好,是因為多喂養了很多天,用的飼料多,產出肉量少。
更安全的農產品。這意味著要用更安全的農藥等,也意味著成本更高。有成本更低也安全的辦法,例如轉基因技術,但是反對的聲音不少。即便沒有反對聲音,想研發出抗性好的轉基因食品,也遠遠沒那么容易。
再看供給側,這是應對挑戰的著眼點和著力點,是必須要采取各種對策克服的困難點。
越來越少的土地。城市化和現代化必然要占地。僅近5年全國被占用的耕地數量,就超過京津滬現有耕地總量,接近福建省耕地總面積,或海南省全部耕地的2倍。未來,城里的房子,還要繼續蓋;高速公路和高速鐵路,也要繼續建……因此,土地的減少,也將繼續。控制得當,也許會少減一點。

越來越少的水資源。看看華北平原就知道了。種出一公斤小麥要一噸水;現在華北農業要靠地下水灌溉,深度已經達到幾百米了。很多地方地下水位還在逐年下降,多的每年下降一米以上。將來,可能不是有沒有種小麥的水,而是有沒有城鄉居民喝的水和其他產業用的水。其他地方也各有不同的水資源問題,西北地區最為突出。
勞動力問題。越來越多的農村青壯年外出打工,誰來種地,不再是一個虛擬問題。與此同時,農村勞動力越來越貴。“十二五”期間,進城農民工收入平均每年增長12.7%。農民工收入大幅增加,拉動了農業勞動力成本大幅上漲。廣西甘蔗人工收割成本已經占食糖價格的30%左右,新疆人工采棉成本占棉花價格的40%左右。更重要的是:勞動力成本增加是剛性的,只能升,很難降。

以上6個方面,都很明確。也許,天平的傾斜現在還不很明顯。但是,如果放任自流,需求端一天天重下去,供給端一天天飄起來,結果不難想象。應對這個挑戰,需要努力,需要奇跡。奇跡的發生,在于創新,包括政策創新、科技創新、組織創新等。從國家決策的角度看,需要居安思危,未雨綢繆:農業生產能力的提高,無法靠加班加點,不能靠臨渴掘井,功夫一定要做到前面。重在完善體制機制,加強基礎設施建設,加大農業科技投入。
與此同時,這個對國家的重大挑戰,對所有涉農產業從業者來說,都是重大機遇和重大商機。這種機遇和商機,既存在于需求側,更存在于供給側。只要能通過技術創新、組織創新、業態創新等,為國家解決上述挑戰做出貢獻,則功莫大焉,利莫大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