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安徽鳳陽小崗村大包干開始，此后，以“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改革迅速蔓延全國，給中國農村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到如今中國改革開放已經走過了將近40個年頭，這40年來，無論是城市還是農村，面貌煥然一新。但是在40年的發展中，我國農村、農民還存在很多問題。存在哪些問題？農業部部長韓長賦，在回答記者提問時說了這樣兩句話：“十九大以來農業的發展取得了巨大成就，同時存在兩個問題，一是發展不平衡，二是發展不充分。”這兩句話很簡短，但內涵非常豐富，概括了農村、農民存在的主要問題。
這個判斷是非常符合中國農業、農村發展的實際。為什么？我們是以農立國的國家，有悠久的農業發展歷史，并創造了燦爛光輝的農業文明，對世界農業文明產生巨大的影響。從中國共產黨成立以后，是依靠農民建立農村革命根據地，實行農村包圍城市的戰略，經過28年的艱苦奮斗，推翻了三座大山，建立中華人民共和國，取得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勝利。這過程可以說是依靠農民取得勝利的過程。從紅軍到十年內戰到抗日戰爭到解放戰爭，在28年當中的紅軍也好，八路軍也好，解放軍也好，它的成員主體是農民。根據習近平公開的宣布抗日戰爭時期我們傷亡的3600萬，大部分犧牲的是農民。
新中國建立后，我國開始工業化的建設。當時提出要學習蘇聯，并且在蘇聯的援助下開展156個項目的建設，社會主義工業化需要提供原始的資金積累，資金積累是從哪里來？中國農業科學院農經所的第一任所長王更生計算過，通過工農業產品價格剪刀差，就是國家有意識地提高工業品的價格，降低農產品的價格，形成農產品價格的剪刀差。蘇聯在搞工業化建設的時候就依靠這個政策。斯大林把這個政策起了個名字叫超額稅。
根據王更生老先生的計算，新中國成立后進行的工業和建設中有9494億元人民幣是農民提供的。楊利偉上天全國人民很高興，楊利偉之所以能上天，這個基礎是農民給他提供的，沒有農民提供的原始積累，就沒有中國工業的發展，中國的航天事業也就無處談起，楊利偉也上不了天！
我們都知道，大躍進和文化大革命是毛澤東晚年犯的兩次全局性的錯誤，造成巨大的損失。在這兩個全局性的錯誤中，農民既是受害者，但卻同時又為我們國家在當時提供了基本的生活保障。因為在這兩個階段，國家糧食生產是增加的，糧食的單產和總產都在增加，種植面積基本穩定。特別是文化大革命的十年動亂期間，城市亂套，農村除了廣西的柳州外，農民基本上在人民公社這個制度下堅持生產，糧食沒有減產。
第四階段就是改革開放之后。回頭看改革開放，鄧小平的功勞很大。從農村突破，類似于毛澤東搞的新民主主義革命，這是第二次農村包圍城市。沒有前面40年的改革成就，就沒有今天的十九大，沒有前40年的經驗積累，就不可能提出三步走的偉大目標，就沒有改革開放的成就?，F在農民還是中國最大弱勢群體。因為中國農民總量占全世界40％，如果不改變，三步奮斗目標，中國夢實現不了。所以，我們要樹立正確的思想觀念。研究為什么我國農民犧牲和貢獻這么大，現在還是弱勢群體 。
有些學者提出，由于人口多，人均資源量占有低。我不認同這樣的觀點，我們要從下面三個方面研究農民。第一觀念上，農民能不能跟城市居民一樣的他的社會地位，或者是公民權。農民能否和城市公民一樣。第二從體制，第三從機制上。
從觀念上說，從毛澤東時代就非常重視農民的社會地位，在二次全國會議上提出工作重點從農村轉移到城市，并特別提出不能忘記農村，不能忽視農業。在毛澤濤論述的十大關系里頭，工業農業關系城市和相處關系也講得很好。另外是投資的安排，農業放到第一位，第二輕工業。從毛澤東時代到現在的習近平都提出了農民重要的社會地位，特別是習近平深刻地提出了中國要強農業必須強，中國要富農民必須富的觀點?？梢哉f，我們在觀念上重視農民的社會地位已經很到位了，但是實際上還有很多差距。
那么在改革開放40年中，農民為我國歷史的進步做了哪些貢獻。第一個貢獻就是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
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農民是市場化改革排頭兵
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是農民首創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道路是農民闖出來的，農民是改革的排頭兵，也是改革的主力軍。市場化改革的頭一炮——“包產到戶”的發明權是農民的。
提起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我想澄清一件事，第一個小崗村18戶包干到戶，不是包產到戶。雖有一字之差，卻有本質的區別?！鞍傻綉簟笔侵冈趫猿只镜纳a資料——土地公有制不變的前提下，生產隊把土地等生產資料分包給農戶使用，由農戶獨立自主地進行生產。農戶保證完成公購糧和各種農產品交售任務，保證上交生產隊的各項提留，其余產品都歸自己所有。用農民群眾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大包干，大包干，直來直去不拐彎，交夠國家的，留足集體的，剩下的都是自己的?！?/span>
“包產到戶”是指生產隊在堅持“三不變”，即堅持生產資料集體所有制不變、堅持基本經濟核算單位不變、堅持定產部分統一分配不變的前提下，把全部農活和產量承包到戶，以地定產，以產定工，定產以內統一分配，超產歸己，減產受罰的一種責任制形式。
“包產到戶”和“包干到戶”之間的區別在于：前者聯產，后者不聯產；前者是農戶對所種植的作物產量的承包，后者是農戶對土地經營權的承包。
包干到戶是怎樣分的？一個村有一百畝地，有20戶人，平均一戶五畝地，怎么去落實？農民就商議，把近的地遠的地和土質好地、土質不好地分成20份，由戶主去抽簽 ，抽到哪塊就是那塊。所有問題一下就解決。一個復雜的問題簡單劃分就解決了。有一次我去四川調查，有一戶人家分了13塊地，有一塊地字面上有，但是找不到在哪里，后來干部講，你到你那草帽下看看，這塊地就在你的草帽下。
一位諾貝爾經濟學獎的獲得者曾經贊揚過從小崗村開始的家庭聯產責任制的改革。從經濟學原理上來講，它是中國農村社會進步的第一推動力，是內生的動力。在小崗村開始包干到戶的時候，當時我們農業部的一副部長是反對這件事的，他主管農村工作通訊雜志，在上面發表過一篇文章針對這件事，他認為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會造成兩級分化，實踐證明，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拉開了改革開放的序幕，中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針對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推廣，實際上是有很多爭議的。曾經貴州省的第一書記與黑龍江省的第一書記為此爭論得臉紅脖子粗。貴州省第一書記認為貴州省農民很窮，窮得吃不上飯，趕緊搞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黑龍江省的第一書記認為黑龍江面積很大，機械化程度高，不適宜包產到戶。后來中央協調在邊緣的山區可以實行包產到戶，也可以實行包干到戶；面積遼闊、機械化程度高的地方不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
直到1984年一號文件出來，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才從制度上確定下來。這個過程是漫長的、艱難的、復雜的。我們要珍惜這個創造，這是農民的智慧。
鄉鎮企業異軍突起開辟了中國工業化的新路子
改革開放以來，鄉鎮企業的異軍突起是中國農民的又一個偉大創造。異軍突起的鄉鎮企業，轉移了農業剩余勞動力，提高了農民收入，推進了農村工業化、城鎮化進程。隨著鄉鎮企業產權制度改革的深化，鄉鎮企業演變成民營經濟的主體力量，在中國整個工業經濟乃至國民經濟中所占份額越來越大，為中國工業化發展作出了巨大貢獻。
鄉鎮企業也是源自毛澤東時代，當時叫公社辦工副業，也叫三就地，就地原料就地生財就地消費。改革開放后，農民打破局限，把公社辦工副業變成了四輪驅動。不光是圍繞農業辦工業，而且是圍繞農業辦商業、運輸業、建筑業、牧業等。鄧小平后來改成鄉鎮企業，他說農民創造了一條新的工業化道路。鄉鎮企業是中國市場經濟發展的萌芽，后來在中央文件中改成中國市場經濟的協調力量。
鄉鎮企業的發展同樣走在中國市場經濟的前面。因為鄉鎮企業的產供銷都是靠市場，所以開創市場經濟。巴基斯坦總統曾經訪問中國，請教中國經濟快速發展的原因，他想來想去，認為中國經濟快速發展的秘密武器是鄉鎮企業這顆原子彈推動了中國經濟的快速發展。
村民自治，我國政治體制轉型的開始
我國的行政管理體制是六級，中央、省、地級市、縣級市、鄉鎮、村。全世界沒有第二個，最大的國家也是三級。
在20世紀80年代初一些地方基層組織體系處于癱瘓狀態，當時，人民公社的部分權力開始從農村退出，社會治安、公共設施、社會福利、土地管理、水利管理等社會職能無人問津。人民公社舊的管理體制的造成鄉村社會的“權力真空”，它呼喚新的群眾性基層自治組織的出現。最早的村委會產生于廣西柳州魚山縣三岔鄉，為了治安防盜和自我管理，合寨村生產隊隊長提出建立村民委員會。他和鄰近的5個生產隊隊長一道通知農民開會，每戶一人，選舉村委會。當地有一位101歲的老太太，聽說選舉村委會，就讓她兒子背著她投票，到104歲的時候，兒子背不動了，就讓孫子背著去投票。可見農民對民主的愿望是多么的強烈。
村民小組實行民主選舉、民主決策、民主管理、民主監督。信息傳到了北京，傳到了全國人大常委會彭真委員長那里，他認為不錯，派人去調查核實，然后在1988年由人大常委會的決議，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試行草案。所以說我國的政治體制的改革也是農民創造的。這是農民對中國政治體制改革的重大貢獻。
村民自治的出現和發展，表明了中國農村社會結構的重大變化，預示著中國社會轉型的開始。
農民工不僅推動中國工業化發展，對世界貢獻也巨大
伴隨農村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解放出了大量的農村勞動力，富裕的農村勞動力開始進城。規模龐大的農民向城市遷移，開始從事建筑等行業，每年為城市創造巨大財富的同時，他們在城市工作和生活帶來的消費需求，有力地推動了城市建設和發展。
改革開放40年來，一支龐大的特別能吃苦的低勞動報酬、低社會保障的農民工隊伍，為中國工業發展化作出了特殊而又特別重要的貢獻。今天的中國形成了世界制造業大國的地位，其背后是中國勞動力低成本的優勢，由此成就了勞動密集型產品在世界具有優勢。
2008年亞洲金融危機的時候，我國有2000多萬的農民工返鄉，實際上不止這些。每年美國時代周刊年底都會選出有影響力的人物作為封面，2008年時代周刊年底的封面是四個中國年輕人，打出的標題是向中國工人致敬。這表現了在應對亞洲金融危機的過程中，中國農民工做出的巨大貢獻。
農民工是中國農民對中國歷史發展的又一大貢獻，他們以低廉的勞動力成本成為推動中國工業化的主力軍，同時也在亞洲金融危機中做出突出的貢獻。
后記
2018年是中國改革開放40周年。中國的改革開放從農村起步，逐步實現了從傳統計劃經濟體制向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轉軌，從落后的農業大國向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的躍遷，走上了一條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發展道路。在這一波瀾壯闊的改革發展的歷史進程中，農民作為中國社會最大的社會群體和改革的先行者，為中國改革開放的發展作出了無與倫比的貢獻。
我們都應該銘記農民的功勞與貢獻，都要感恩于農民的偉大創造。可以說，沒有農民的發展就沒有中國的發展，沒有農民群眾的創造奉獻，就沒有今天中國的偉大崛起。只有實現農民更好更全面的發展，才能實現國家富強、民族復興、人民幸福的“中國夢”。
在新的歷史節點上，我們應該記住他們，記住他們對中國歷史發展做出的巨大貢獻，并且不忘初心，堅持改革，積極推動中國農村和農業的發展。
本文根據農業部政策法規司原司長郭書田在“中國農業、農村改革重大歷程”暢談會的發言整理。
